海拔 10092 米的高空,海南海口飞往北京大兴机场的 CZ3119 航班刚刚到达巡航高度。
突然,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划破这片刻的安稳:一名孕妇在使用卫生间时突然分娩,当机组人员赶到时,她手中捧着一个完整的胎膜,场面一片狼藉。
「机上有没有医护人员?紧急请求支援!」
巧合的是,来自海南省人民医院新生儿科的护师陈珊珊正搭乘同一航班。
海南省人民医院新生儿科护师陈珊珊
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机上有没有医护人员?紧急请求支援!」
第一次听到求助信息时,我犹豫了。听刚才的声音,受伤的似乎是一名成年女性。而我作为一名新生儿科的护士,没有行医资质,专业也并不对口。
但很快,机组乘务人员开始在机舱奔走询问。「有没有医护人员?请求援助!」
我重新意识到事件的紧迫性。或许,只要有医疗背景也能帮上忙。
「我是新生儿科的护士,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也不好判断,您随我来!」
跟随着空姐走过一排排座位,我来到骚动的源头——位于经济舱的卫生间。
打开门的一瞬间,尽管在临床上已司空见惯,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我心中一惊:卫生间一片狼藉,水池上、地上、还有面前这位成年女性的身上,到处都是混合着的血性液体……难道是破水了?
下一瞬,我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因为她的手中,正捧着一个巴掌大小、完整的、包裹着胎儿的胎膜!
妊娠后期的胎儿和子宫
02.
得先保证产妇的安全!
简单了解得知,产妇孕龄大概在 25 周上下,经产,且头胎还是急产。无基础疾病史、无高血压等慢性病史。本次怀孕时产检一向正常。
我扫了眼她身边,胎盘也已经娩出,形状相对完整——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产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大出血。
确认产妇的情况稳定后,乘务人员先将她安置在一旁的空地上,继续安抚着情绪。我则准备看下胎儿的状况,是否还能进行抢救。
我们找来一个干净的袋子,正准备从产妇手里接过胎儿时,产妇的情绪就又重新激动起来。
「救救我的孩子,拜托了!产检的时候一直是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抢救新生儿是我的职责,但也确实让我有点犯难。
胎龄小于 28 周的胎儿,在临床上被称之为超早产儿,抢救存活率只会随胎龄递减。哪怕是在国内最顶尖的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NICU),出生胎龄 24 周超早产儿的总存活率不过 55%。[1]
不同胎龄超早产儿抢救存活率
图源:参考资料 2
更何况,现在是在飞机上。
且不说飞机上生产感染风险倍增,即便抢救过来,新生儿后续发生脑出血、脑损伤、呼吸衰竭、循环衰竭、肠坏死等并发症的概率也非常高。
临床中遇到这种情况,需要产科、儿科的医生和护士乃至一整个团队共同来完成,每个步骤之间衔接紧密,确保抢救流程快速、安全、有序的进行。
而现在,整个机舱只有我一个护士。
03.
以前,只听有经验的护师提起过,刚出生的新生儿,脐带动脉还是有搏动的。胎儿逸出后,脐带失去作用,就会在数分钟内停止搏动。
新生儿的抢救也是如此,一分一秒的差池,都有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进行抢救。只不过,我让乘务人员在一旁录像记录并做见证,再三确认,是在争取产妇的同意下进行的操作。
不管怎样,尽力一试。
「我们也是医生,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这时,有两位感染科医生闻讯赶来。由于他们没有产科和儿科轮转的经验,经过简单商议后,决定还是由我来进行主要的指挥操作,他们两位配合我。
在临床中,我遇到的大部分情况都是发生在分娩时,胎膜自动破裂;对于迟迟还未发动的产妇,医生有时也会选择在宫内破膜缩短产程。但对于眼前的情况,我没遇到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膜,时机才是最合适的。
胎膜很光滑,我和两位医生戴着飞机上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操作,才成功将胎膜撕破。
破膜后,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哭声。新生儿已经全身苍白,也没有呼吸和脉搏,四肢软,给予刺激仍无反应。
需要马上进行复苏!
04.
和成人稍有不同,新生儿的复苏是按 ABCD 的原则进行,同时,保暖贯穿始终。
中国新生儿复苏流程图
图源:参考资料 3
为了保障整个流程的连贯、顺畅和安全,医护们往往在分娩前就会做好复苏准备工作。而现在,在这万米高空中,人员、设备、环境都不符合要求。
复苏物品核查表
图源:参考资料 3
只能一切从简了。
「我需要一个夹子、暖水袋、毛毯……还有能保暖的东西,都拿过来!」
我立刻进行胸外按压,并让两名医生协助给氧,同时让乘务人员准备一切可用的物品。
超早产儿、极低出生体重儿需要充分保暖,体温每降低 1℃,败血症风险和死亡率都会增加。
快速清理了下新生儿表面的液体和组织,用夹子先夹闭了脐带。待乘务人员取来暖水袋后,我们用毯子和水袋将孩子包裹起来。
复苏成功的另一个关键,建立有效通气。
对于这种体型的新生儿,一般采用拇指法,双拇指重叠或并列,按压胸骨,保持指尖翘起,双手其余四指环抱胸廓支撑在背部,持续进行按压。胸外按压与正压通气的比例应为 3∶1,即「1-2-3-吸」原则。(注:其中「1-2-3-」为胸外按压,「吸」为助手做正压通气配合。)
图源:参考资料 4
只不过,飞机上处于缺氧状态,没有通气设备也无法进行插管。
我只能持续进行着胸外按压。一旁协助的两位医生拿着氧气面罩,罩在靠近新生儿面部的地方。还不能距离太近,否则面罩锋利的边缘可能会划伤新生儿。
接下来,就看心肺复苏是否能奏效了。
05.
如果在医院,这样的操作根本不会由我一个人进行。
但在缺乏监测设备的高空,只能用听诊器监测新生儿的心跳。
此刻的机组应该已经协调好接应的机场和医院,广播中提醒我们,飞机即将备降长沙。在飞机穿过气流时有些颠簸,为了防止抢救被打断,我们只能跪在地上,把自己的身体卡在一旁的座椅中。
「能听到吗?」我询问一旁协助的两名医生。
抢救一分钟左右,就要判断效果,用听诊器听心音。但飞机穿过气流造成的声响太过嘈杂,如果只靠我一个人的判断,我担心会存在误差。
「好像还没有。」
「听到了吗?」
「还没有。」
……
突然,手下似乎传来微小的波动,像是一种回应。
「我听到了!」
终于,又经过一阵按压,新生儿的胸口终于可以看到轻微的波动,两名医生也确认了听到了搏动声。
咚——随着一阵落地声,飞机安全备降长沙黄花机场。
06.
直到母子被平安送到抢救室,我才发现双手已经麻木。
飞机备降后,作为在场的唯一的新生儿科护士,我跟着上了救护车。
长沙 37℃ 的夏天,为了维持新生儿的体温,我们关掉了救护车的空调,几名医护在车上快要被空气闷到湿透,仍然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
从发现突发情况,到送这对母子安全抵达医院,用时大概一个半小时。在这期间,我总是忍不住反问自己:
所有操作的时机都是最合适的吗?我的判断会不会有失误?刚才的情况有没有和医院交接好?还有没有我没注意到的细节被忽略了……
如果,飞机上和救护上能有更适配儿童的设备和面罩,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宣布,新生儿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产妇身体也已稳定。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和母子告别后,我回到北京继续参加学习,并在学习中验证我的那些思考。
后来,各地媒体联系到我,也让我也有机会和孩子的父母通过视频的形式见面。听说在医院的抢救下,新生儿目前情况稳定,体重也从 820 克增长至 870 克。孩子父母给她取名奕安,寓意着「一生平安」。
早产儿目前情况稳定
图源:参考资料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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