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sysoon

一个普通人的 50 年，可以做什么？

上世纪 50 年代，因为甲基汞污染事件，日本新潟地区的居民们成批出现了四肢扭曲、无法进食等症状，甚至因此失明、聋哑、死亡。此后的 50 多年里，他们一次次地将政府和涉事企业告上法庭，但屡屡败诉。

就在上周，事情终于发生一些转机。

今年 4 月 18 日，地方法院判决：经过相关认定，26 名水俣病受害者可获赔 44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20 万元），由责任企业赔付，政府无需承担相应救济责任。

判决现场，图源：参考资料 1

只不过，这样一场胜诉，似乎却带来更多戏谑的色彩——用 20 万，赔偿半个世纪的折磨，无济于事。

花 56 年起诉政府，第一次胜诉

这已经是受害群体的第 5 次上诉。

上世纪 50 年代，含有甲基汞的废水排入日本水俣湾，水俣病震惊世界。患者们出现口齿不清、手脚麻木、四肢变形等症状，并逐渐精神失常，部分严重的患者四肢抽搐、最终死亡。

甲基汞通过食物链积累、导致水俣病，图源：新潟水俣病资料馆

根据国立水俣病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for Minamata Disease）的数据，1956 年确诊汞中毒的 54 名患者中，有 17 人在当年死亡。

但水俣湾的鲜血并没有换来教训，一位学者在 Science 发表相关研究表示：「官员们担心关闭或改造该工厂的经济影响，污水龙头一直开着。」

在日本国内的几所化工厂附近，含有甲基汞的污水继续排放。几年之后，日本新潟地区也出现了大量水俣病患者。

作为甲基汞排放的受害者，新潟地区的部分受害者在 1967 年提起了第一次诉讼，要求赔偿。由此，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上诉开启。

2013 年，第 5 次上诉开始：受害者们要求中央政府及责任企业（昭和电工公司）支付每人 880 万日元的赔偿。

截至 2024 年 4 月，发起诉讼的受害者有 149 名，大多年龄在 50～90 多岁，横跨半个世纪。

汞污染结束几十年后，受害者仍然需要帮助。图源：Science

今年 4 月 18 日，地方法院完成了其中 47 名起诉者的认定和宣判：经过认定，其中的 26 名新潟水俣病受害者可获得赔偿，责任企业需赔偿每人 440 万日元；但针对「政府承担救济责任」的诉求，不予采纳。

诉讼 11 年后，为什么只有不到 1/5 的水俣病受害者可以获得赔偿？

80% 的受害者，被卡在「国家救济资格」之外

实际上，水俣病患者的赔偿认定标准在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不断变化、存在争议。

半个多世纪前，第一次诉讼中，有 77 位受害者在第一次诉讼中胜诉，获得了临时补偿、养老金和医疗福利。此后，新潟地区不断有居民向法院申请，进行水俣病认定赔偿。

但在 1977 年，获得赔偿的新潟水俣病受害者人数突然大幅减少：这一年，赔偿的认定标准被抬高，申请者需要同时存在手脚麻木、感觉障碍和视线模糊等多个症状。

从这之后，许多受害者即使相继出现症状，也无法通过赔偿认定。

于是，受害者们组建起了新潟水俣病受害者协会，一次又一次提起诉讼。索赔的水俣病患者人数逐年增加，责任企业坚持推卸责任。

这样的局面之下，日本政府在 1995 年提出了「政治解决方案」：符合「国家救济资格」的水俣病受害者，可一次性获得 26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12 万元）的赔偿金以及后续的医疗福利等救济。

1995 年 12 月，责任企业与新潟市新潟水俣病受害者协会签订了「解决协议」，图源：参考资料 2

但在这次解决协议中，依旧有 80% 左右的受害者被卡在了「国家救济资格」之外。

专家小组在进行「国家救济资格」的审核时，参考了日本环境省设立的严格标准。其中包括：一个人必须出现超过 1 个「严重」症状（手脚麻木、感觉障碍和视物模糊等症状），生活在受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以及出生于 1969 年之前......

日本水俣环境研究院院长古贺実表示：「依日本政府的认定标准，只有两千多名受害者符合『国家救济资格』、获得了一次性赔付。但实际上，许多居民都有相关症状，光法院判赔人数有 1 万多人。」

「赔偿金额太庞大了，责任企业无法承担，地方及中央政府也需协助赔偿。」

截至 2001 年 3 月，共 2955 名患者通过认定、获得赔偿，其余未出现多项症状或未居住在特定污染地区的受害者群体提起诉讼，再次多次将政府和企业告上法庭。

对于水俣病受害者的赔偿认定标准，法院和政府也出现了分歧。2013 年，日本最高法院决定改变水俣病受害者赔偿的认定标准，仅出现视觉障碍的受害者也能获赔。但政府并未对应的修改「国家救济资格」的认定标准。

新潟市中央区，受害者们在起诉之前集会，图源：参考资料 3

当下仍在诉讼阶段的受害者们，还面临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根据水俣病特别措施法，政府放出的救济申请在 2012 年 7 月就已经截止。

在此情况下，各地法院判决结果不一，司法判决不断出现分歧。东京新闻表示：「裁决在国家救济责任、取消赔偿期限的解释等方面存在分歧，导致司法判决混乱。」

他们正在死去

在日本国内，有两所关于水俣病的展览馆。

在代表政府的官方展览馆墙上，四处充斥着「水俣病事件已经大部分解决」的标语；而在代表水俣病受害者和部分医疗团体的非官方展览馆里，标语为：悲剧仍在延伸。

相关调查显示，受到汞污染的人随着年龄的增大，症状可能会出现或加剧。

确诊水俣病后、选择起诉的青年受害者们希望拥有正常的工作和生活。Hajime Sugimoto 是第三代渔民，他的手对水温没有任何感知：「再到后来，我闭上眼睛以后，分不清自己的手是摸到了别人的头发还是衬衫。」

日常驾驶中，一位水俣病患者因为腿部突然抽筋，需要临时紧急停车，图源：参考资料 4

在新潟市的一家诊所里，一位住院治疗的水俣病受害者现已步入老年。在横跨半个世纪的治疗生涯中，他常被怀疑是「假水俣病」。

即使多年后，他已经通过了法院认定，除了医生以外，周围所有人依旧坚持认为他的感觉障碍并非由水俣病引起：「每当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们一起就嘲笑我走路的怪异姿势，并叫我『假病人』。」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疾病，会像水俣病那样，需要被怀疑是伪造的。」

法庭上，起诉的受害者们，图源：视觉中国

本次获赔的 26 名新潟水俣病受害者，在以往并不符合「国家救济资格」，现在却被地方法院认定为『需要被赔偿的受害者』。东京每日新闻表示：「这直接质疑了政府一直以来对于水俣病的判定标准。」

「虽然在本次的判决中，政府的赔偿责任依旧被否认，但这并不意味着，政府对于整场水俣病悲剧的应对就毫无问题。上诉的受害人们正在逐渐变老，相应的赔偿工作急需加快和扩大。」

致力于水俣病治疗的医学研究者 Tsune Saito 博士今年已经退休，依旧没有停止相关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其实还有很多潜在的水俣病患者有待确认，他们害怕受到歧视，即使有症状也拒绝接受进一步检查。」

Tsune Saito 博士，图源：参考资料 10

半个多世纪里，每一场诉讼从起诉到宣判，都经历了几年到十几年。

目前，日本国内还有超过 1400 名水俣病受害者在寻求赔偿和协商，其中 170 人已经中途离世，没有等到宣判的那一天。

致谢：本文经 清华大学化学系博士 孙亚飞 专业审核

策划：sysoon |监制：gyouza、carollero

题图来源：社交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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